“不肯正视自己内心人是无法令人信服的”
新浪读书:小说的主人公几乎是老年人,您着力把老年人的生活写得活色生香,这种积极乐观的心态是如何形成的?是否跟您在新疆的经历有关系?
王蒙:跟地区文化有关系,但更多的是跟个人的心态有关,我觉得一个很重要的原因,就是我们这一代人在年轻的时候就赶上了新中国的成立,新中国成立给了我们这一代阳光的底色,我个人比较早参与这个社会的变革,是整个中国革命队伍里的一员,有一种主人的感觉,我不是一个旁观者,而是一个参与者,这是我对对自我角色的认识。我的写作这种风格,从表面上看只能说是幽默喜悦。从文学来说,我对幽默下过一个定义:泪尽则喜。一个人如果没有过遭受挫折失败厄运的经验,他就做不到这一点。窦文涛老师一次说我躺着就能睡着,醒着就能微笑,我对他说你这是对白痴的描写。在我看来,那样的幽默与乐观是最浅层的东西,我不是幽默作家也不是喜剧作家,也不是想靠一种“白痴”的状态来维护健康的养生专家。张承志说过,彻底的悲观主义者,才能做到乐观。这里的悲观,指的是不抱不切实际的幻想。
新浪读书:在这部小说集里,几个主人公有着得到过去历史原谅,或者与历史和解的情节,历史给当下的他们呈现的是不可捕捉的迷惘,这个可不可以说,是您对于历史与个人关系的一种解读和态度?
王蒙:我并不是简单把每个人分成非黑即白的模式,我觉得不同的人在相同事情上有不同的表现,有他的原因,而且个人的责任非常大:道德、品质、人性各个方面等等。我的作品更多的写到一个人的自责,他感到自己在一些考验的时刻做得并不好,自己对朋友亲人有伤害,甚至觉得对自己也有遗憾,我也是常常这么写的。
我觉得对大多数人来说应该是自责,而不是责备别人,一个人有自我的审视是非常好的。巴金老人写的《随想录》,有很多地方检讨自己,这就是一种自我的审视。另一方面,对于害人之心的人的谴责我也从未含糊过,那种虚弱,孱弱,不肯正视自己内心的人我也不赞成利用人性的弱点来责骂旁人,却不肯说自己弱点的人,这样的人太多了。
新浪读书:《奇葩奇葩处处哀》这个小说,写了一些“奇葩”的乐事,但您又说他们是“哀”的,谈谈您对此的一些想法?
王蒙:我写的一些女性,她们的生活其实并不顺利,她们的“奇”是由于她们生活上的困难,压抑,不幸,或者性格上的不一样所造成的。我写的男性女性都是年龄相当大了,但是没有一个合适的人生伴侣,有让人同情之处,有的还碰到一些困难,比如连亦怜、聂娟娟等,聂娟娟本人是一个优秀科学家,由于历史的局限落入一事无成的人生,她喜欢把她想象的东西当做真事来说。中国人有一句话,叫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,我觉得这个哀的意思是人生的困顿、不幸,但是我也觉得不管碰到什么困顿,她们都在打起精神,为自己的晚年做奋斗。对生活的一种美好的愿望。我没有往悲催里写,相反让你看了觉得很有趣,我觉得这就是哀中有美梦,美梦中也有悲哀。
新浪读书:您在后记中写道,写短篇的时候沉浸在虚实与感觉印象,这个新的中篇一下子开放给了俗世,您也把目光投给了有着奇异幽默感的俗世生活,能谈谈这两者之间有哪些不同的写作体验吗?
王蒙:我觉得小说的趣味就在这里,俗中有雅,雅中有俗,世俗中有浪漫,浪漫中有世俗的烟火,这个小说在中国历史上是被看得比较低的,但是小说避开俗世,很难是小说,但是你停留在俗世也很难是好的小说,我这个中篇的题材放了三年,这个写不好,就很容易变成一个肥皂剧的观感,肥皂剧就不是我的风格了。